<FONT color=#ff0000>茶城危情</FONT>

店面的门被铁链锁上了。

两天前的那个下午，据说记者刚刚从老张那只有14平米的门脸房采访完不到10分钟，北京一商集团马连道储运公司的王副经理就过来，把门给堵上了。

事情很简单，房子是储运公司的，人家的地盘要开发了，你必须走人。茶叶街的人都知道，老张不喜欢求人。去年他18岁的大女儿生白血病，花去了35万，老乡们怕他扛不住，准备凑点钱给他救救急，被他谢绝了；女儿最终没救过来，老张也焉了半截，借的债全压在这个不到五十的福建福安茶农身上，他就指望这个小店了，这是他全家的命根子。他的要求好像也不高，他说能不能等推土机快来的时候我才搬，回答他的是一把冷冰冰的铁锁。

六年前张石坤背着30斤茶叶来到京城的时候刚满40岁，赶庙会、摆地摊、蹬三轮，没觉得什么难。“现在是最难的时候。”老张手里攒着79张已经发了货的欠条一筹莫展。“总共有8万块钱啊，我一走，别人上哪去付我钱呀。”

其实像老张这样需要搬迁的商户这次总共有近百家，他们租用的都是北京一商集团马连道储运公司的仓库用房，现在公司突然宣布今年不再续约，原有的地方要登陆一家来自德国的叫做欧贝德的大型建材市场。

对马连道“京马茶城”的商户来说，这已经是他们六年中的第二次搬迁了，只是总有一些人在无奈的移动中最终失去了在京城茶叶一条街赖以谋生的空间。

马连道路很宽，可茶人们觉得太挤了，六年前可不是这样。

政府这份情意有点深

马连道本是一条宽不足六米的小街，虽说在城南二环外，可是“口难进、路难行、灯不明、商不旺”，过去这一带都是带有计划经济烙印的大型国家机构的“储备仓库”，她的东南侧还横亘着一条货用铁路，阻隔了通行，也稀释了人气。

马连道有个茶叶总公司，打建国初期在此安营扎寨后就一直没有挪过窝，京华茶曾经红透半个中国，也是几代茶人津津乐道的品牌。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小平同志南巡促使不少“淘金者”北上，大字不识的福建茶农嗅出了这里潜在的商机，他们想沾点国营大单位的光，于是便来了七八户。歪斜破败的房子、手写纸糊的招牌，茶没卖出去几斤，心得体会倒收集了一堆。他们发现北京的生意有点怪，爱“扎堆儿”，某一同类事物都喜欢聚集到一块儿，比如像现在的大钟寺邮票街、鼓楼的电玩街还有潘家园的古典家具街之类。茶农们灵机一动，迅速回乡吆喝，呼啦啦便来了一帮卖茶的人。茶农爱吃苦、茶农不怕累，靠着国家的政策，有了点小钱，便引来了全国各地更多依旧很穷的卖茶人。人气旺了，店家多了，当地政府更重视了。修了道、通了路、布了景，还把公共汽车引了进来，铁路道口的通行问题也解决了，一时间，马连道活脱脱像换了模样。马连道的居民第一次看到这里堵车的时候，心里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因为这条路过去他们连汽车也难得见到啊。

有了人气便有了商气，有了商气才有财气。除了北京茶叶总公司之外，京闽、京马、信益祥等茶叶市场纷纷入驻马连道，宣武区政府和广安门外街办对马连道街区进行了重新规划，准备打造一条以茶文化为主题的特色商业街，他们投资数百万元，用彩色方砖铺就了一条长1500米、宽7米的人行道，还建造了富有民族文化气息的跨街标志景观。2000年9月28日上午10点，马连道“京城茶叶第一街”开街庆典仪式在锣鼓声中开始，北京市副市长翟鸿祥来剪了彩。名份有了谱，名气也直往上窜。马连道声名远播，过海飘洋，日本、韩国、德国、东南亚各地茶商和茶界人士纷纷前来造访，全国各地茶农更是以到马连道占有一席之地为荣。到2001年初这里拥有大小茶商600多个，建成了五大茶城，年销售10亿元，汇集了浙江、福建、安徽、云南、广西、贵州、湖南、河南等全国主要产茶区名、优、特、新品种，形成了华北地区最大的茶叶集散地。

广外街道和中国茶叶流通协会协作，通过开展茶文化节、绿茶节等活动，提高了茶街的辐射功能。可是，随着马连道被北京市商委命名为“商业名街”，一些茶农和这条街的蜜月也出现了结束的迹象。位处马连道茶街腹地的茶商们发现，他们必须开始为一些大型超市、商场及房地产开发项目不停地腾出地方。一眨眼功夫，除了家乐福超市外，人们发现周围出现了磬莲花园、丽阳四季、依莲轩、欧园等大型建筑小区，人气更旺了，可茶街的景观也折损了不少。

最早是一些茶商看上了这条街的地价贱，现在商业巨贾们瞄上了这块地方，成捆地砸钱，老实巴结的茶农们知道麻烦来了。

茶商这个春天有点冷

由北京市马连道商业储运公司等主办经营的京马茶叶批发市场，占地面积约1万平方米，外观气势恢宏，富有民族特色的殿堂装修，融入了中国茶文化的历史和传统特色，它是北京市第一家茶叶专业批发市场，也是京城茶叶第一街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家家有优势、店店可细品”的广告词中，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个市场的牛气。整个茶叶街四分之一的吞吐在这里进行。

由于坐落在京城茶叶街的黄金地段，区位的优势使它成为茶商必争之地，同时也为不停的搬迁埋下伏笔。三年前由于要给大型超市挪出地方，刚刚熬满“新开门面三年穷“的茶商们，不得不搬到了马路的对面，本以为可以稍稍安稳几年，可今年开春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今年的情况有些怪异。

首先是今年的租赁合同一直不签下来，其次是茶商们几次去交租费，都被婉拒，三年前的一幕又重现眼前，但人们总希望这不是真的，因为市场也不是儿戏，说搬就搬。然而，3月初，消息传来，产权单位据说为了消化企业职工、盘活资产，准备与德国一家知名建材企业合作，建造大型市场，而且五一前后就要到新址就位。茶商们个个几乎眼前一黑，因为搬迁所面临的打击是灾难性的，续约、回款、讨债、装修，每个环节都会蒙受损失。

和租赁方的谈判是不对衬的，茶商们其实除了接受这个事实也没有其它的路可走。马连道储运公司对这点心知肚明。不过，他们还是免收了商户们今年前三个月的租金，对于提出的其它诸如存货损失费、装修费、职工临时安置费、广告费等的赔偿要求，一概雪藏。

非典的到来打乱了马连道居民的生活，却没有减缓京马茶城搬迁的速度。“我们一直在承受着双重的打击。”一个茶商苦笑着说。

5月20日记者在已经乔迁的京马茶城见到这个市场的负责人高经理的时候，他认为，这种搬迁是可以理解的，马连道茶叶街也面临着进一步发展的问题。再说产权单位有权处置自己的地产，以深化企业内部的改革。他说，这次搬迁总的说是非常平稳的，没有什么纷争，而且百分之百全部搬迁完毕，管理方还免除了第一个月的部分费用。新的场地只是向南移动了不倒100米，影响不会太大。

记者随意询问了几位京马茶城的商户，他们认为新的地理位置比以前差、门脸比以前小、价格比以前翻了将近一倍。而且下午到点就关门，外地客户来晚了门都难找。关键是这样一折腾，今年这里的大部分茶商都要亏损。一位小伙子说，我有40万的钱欠在外面，突然搬了地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一个中年商户说，我在中央7套做的广告全部泡汤了，没人同情我，只有自己认倒霉。

一个店主拉记者进门看他当天的营业额，他说，每天的流水不足千元，费用却超过300元，没有办法，欠了茶农和银行的债，只能硬着头皮撑在这里，叫天天不应。

记者在茶叶街作了一次随机的小调查，高达80％的被访问者对茶城的搬迁持否定态度，没有意见的占20％，支持的为零。尽管所在地段政府部门在茶叶街管理和规划上下了很大功夫，但仍有将近一半的被访者觉得还是重视不够。同时，茶商们对茶叶街目前的布局也不表乐观，有60％的被访者感到不算合理，觉得合理的不足10％。

“这个市场也是临时的，谁都不知道我明年是否还在这里”。一个瘦长的小伙子长叹了一口气。

专家这个话题有点沉

为茶苦、为茶乐，如今马连道的不少茶商却在为茶忧、为茶愁，他们的身后是千千万万眼巴巴的茶农。然而，记者也了解到，马连道这样庞大规模的茶城一年只能给国家创造100多万的税收，加上大多数茶商在经营规模上没有太大的飞跃，积极介入茶街开发的实力不足。京城茶叶第一街如何在保持特色商业街的同时，实现区域性商业中心这个目标，记者请一些专家和资深茶界人士发表了意见。

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杨小泽认为，必须重视利益格局问题。他说：马连道能否管理好，深层次的问题是一个利益格局的问题。政府、税收、涵养税源、职能管理，她有一个利益问题，政府也是一个当事人。房地产开发商也有一个利益问题，而且现在越来越显现出来。在这些利益格局里面，谁来发挥调控作用，进行利益关系的协调，我们希望政府应该引导开发商要给茶商让利，要放水养鱼，让茶商们在马连道要立得住，让他们安心发展。据调查，现在马连道的普通茶商的毛利只有3％到13％，还不如文革前国营茶店的毛利水平。民营经济的优势跑到哪去了？不要让茶商掉太多眼泪啊。

中国茶叶流通协会秘书长吴锡端指出：我们必须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待马连道的现状，很多茶城当时都是在十分简陋的状态下建起来的，这就注定了某种不稳定性；现在北京市准备对这条街进行进一步的开发，我们协会也会介入。马连道茶叶街，我觉得茶商基础比较弱，所以往往在每次的开发中处于比较不利的地位。不过有关部门也要加强规划的透明度，不至使茶商措手不及，只有沟通好，才能减少损失。现在商户的交易成本比较高，大多是零售为主，盖个大厦茶商又支付不了费用，所以协会正在考虑解决这个瓶颈问题。另外，我们协会将做好政府与茶商的纽带和桥梁作用，加强行业内的规范治理工作，努力把特色街建成信誉街。

北京环境、质量、安全管理标准研究中心主任、茶文化研究者成潮对搬迁茶商们的状况十分关注。他说，必须强调给茶商市民的待遇，他们的权益保护不能存在盲点，现在我从媒体见到的关于茶商们的负面消息过多，茶农文盲多，不熟悉品种、标准的确普遍，这就要求我们管理部门负其普及的责任。近年来我国的有关部门积极开展了（HACCP）管理体系在食品生产企业的推广工作。我们认为，茶叶的生产企业应严格遵守规范（GMP）和执行卫生标准操作程序（SSOP）。积极贯彻实施ISO9001国际质量管理体系及ISO14001国际环境管理体系，是振兴我国茶产业、尽早获取跨出国门参与国际竞争的“通行证”。

北京信裕泰茶庄董事长、著名策划人汪根发强调，中国商业的文明以徽商文化为基础，徽商推崇的就是德、信、质、量，这些对马连道的管理和经营非常重要。我觉得至少要做四方面的工作。一是注重德，要让那些操守好又敬业的人来参与管理。其次讲究信，要营造稳定的经营环境，不要让茶商担惊受怕。第三要确保质，我们要在品牌的维护上面做更多的工作。第四是提倡量，这就是上水平、攀台阶，只有做大做强，才会有立足之地。

5月20日北京宣武区马连道开发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广外街办副主任赫存道把记者引到马连道的规划图前，他介绍说，马连道的规划和发展宣武区已经纳入“十五”期间的城市建设规划，基本思路是要加快“京城茶叶第一街”的建设和发展，提升地区形象，形成新兴区域商业中心。在未来两年来，除了扩大茶商经营面积外，还要建造5－6万平方米的国际茶叶拍卖市场，这里将聚集全国各种名优特种茶，种类上要有绿茶、花茶、红茶、黑茶、复合茶。从加工工艺上分要有袋茶、保健茶、八宝茶、茶饼、茶酒、茶粉等。档次上既要有茶中极品武夷大红袍、黄山毛峰、江西碧螺春、安溪铁观音、西湖龙井等，又要有适合大众消费经济实惠的广西花茶、福建花茶、松源茶叶、猴王茶叶、京华茶叶等。在这里您可以尽情享用大自然带给人类的丰厚礼物。赫主任说，在这个拍卖市场中要建中国茶叶博物馆、茶叶图书馆、国际茶文化交流中心等等，记者问何时能够实现这个理想，赫主任说，我们已经在马连道选择了三块地方，一旦确定将会很快上马。

记者就京马茶城搬迁所带来的负面情况征求赫主任意见，他说这只是暂时现象，情况将会好转。

5月22日一大早，记者上班再次走过马连道茶叶街的街心广场，一代茶圣陆羽的塑像在晨风中漠然而立，不远的将来，他将终日面对一个叫欧贝德的洋玩艺儿。世界变得快，茶圣也无奈！

记者忽然又想起了那位中年丧女的福建茶商老张。

他还好吗？